窗里窗外的世界

迟子建

哈尔滨是一座缺少绿地的城市,所以在这里是没有草地上的阅读的。我所渴望的在假日中带着一本书,能够懒洋洋地坐在草地上的阅读也就只能成了一种奢望。好的读书环境应该是与自然联系在一起的,可是在拥挤、喧闹的城市里,你只能蜗居在家里读书。

从鲁迅学院毕业后到哈尔滨工作,正是20世纪90年代初期。脱离了北京那种躁动的生活环境,哈尔滨的相对宁静让我觉得格外舒适。在北京的三年中,读了很多“热点”和“潮流”中的作家作品,比如马尔克斯、劳伦斯、米兰、昆德拉等。那些作品完全是由大家一致叫好而跟着去阅读的,其实读后觉得它们并不像人们推崇的那么伟大。

我刚来哈尔滨时,住在省图书馆附近。那时我就有了创作长篇小说《“满洲国”》的动机。我在省图办了一个借阅证,每周都要去那里几次,查阅关于“满洲国”的相关依据,做了大量笔记。有的时候懒得回家做饭,从省图出来就进了附近的小餐馆,吃上一盘水饺,或者是一个玉米面菜团子。街市是热闹的,可人一旦进入读书状态,所有的热闹似乎都与己无关了。出于沉浸在对“满洲国”的幻想,所以我们常常觉得街上的行人穿的是长袍马褂,某个门脸俗艳的铺子是那个时代的妓院,有点“不知今夕何夕”之感。在留意“满洲国”相关资料的同时,我也阅读其他书籍了,我重拾经典著作,读《红楼梦》《三国演义》《复活》《包法利夫人》《神曲》《红与黑》《悲惨世界》《鱼王》等作品,同时也读安徒生、格林的一些童话作品,觉得它们真是好,它们的魅力有如陈年老酒、愈发愈醇。读书之余,有的时候也到外面走一走,最常去的是松花江边,我喜欢黄昏时去,倚着江畔的栏杆看落日。落日浸在江水中时,水面的波光就会变成金黄色,好像江上游着一群一群的金鱼。

哈尔滨有“冰城”之称,它一年之中大约有半年时间是在冬天。冬天更是读书的好时节。夜晚,你坐在灯下,听着北风在窗棂上呜呜地叫,感受着室内有如春天般的温暖,你随便拿起一本书来,都会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感。尤其是下雪的日子,你坐在窗前,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,手中握着一卷书,会更加地思绪翩翩。这种时候你会想起叶芝的诗:当你老了,头白了,睡思昏沉,炉火旁打盹,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地读,回想你昔日眼神的柔和……所以我每年创作力最旺盛的季节,就是冬季。大自然进入了休眠状态,再没有绿树红花了,但我的思维却空前活跃起来,不仅创作激情飞扬,而且爱大量地读书。我的枕畔,常同时摆着好几本书。比如读累了乔伊斯的《尤利西斯》,我会马上拿起辛弃疾的诗词;被《日瓦戈医生》的沉重而压抑得要出现失眠的感觉时,赶紧读两篇周作人的散文。中国那些好的文学作品,从来都不乏优雅。闲适的气息。好的文字对我来说就是一片片飘舞的雪花,让人赏心悦目、滋润心田。

哈尔滨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。春天,你能感受到暖融融的微风;夏季,雷声常在城市的上空响起;秋季,林荫道上会堆积着金黄色的落叶,而冬季,这城市在雪中看上去一派苍茫。读书写字之余,到道里的中央大街踏着青色的石子路上走一程,随便踅进哪家咖啡馆呷上一杯咖啡,你会有一种格外温存的感觉。当然,你还可以到索菲亚大教堂去,看着教堂的建筑,你会联想到那些总是给人带来一股博大、忧伤之气的俄罗斯文学。不过,在哈尔滨,这样的老街老建筑在20世纪90年代初疯狂的“动迁”建设中折损不少,好在现在政府意识到了历史遗迹对一座城市文化积累的重要性,使一些老建筑“幸免遇难”。

我们在窗里读书,在窗外阅读这座城市。窗里与窗外的世界有时是隔绝的,有时又是相互联系的。总在窗外流连,人就不容易走进“自我”,缺乏一个作家所应具有的内心生活,容易使艺术陷入平庸和世俗的泥潭;可是固执于在窗里营造自己的那种“阳春白雪”般的现实生活,使艺术成为“空中楼阁”。对一个作家来讲,窗里与窗外的生活都不可或缺。

我在阅读这座城市的时候,它也在悄悄阅读我。我阅读它的风霜雨雪,它阅读我的喜怒哀乐。虽然在这里没有浪漫的草地上的阅读,我一样觉得愉悦。

作者简介

迟子建:著名作家,女,年出生于漠河。年毕业于大兴安岭师范学院。年入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的研究生班学习,年毕业后到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工作至今。

中国作家协会第六、七届全委会委员,一级作家。年开始写作,至今已发表文学作品余万字。

曾获得鲁迅文学奖、茅盾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励,部分作品被译成英、法、日、意文等出版。

    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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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按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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